童自荣:上译厂还有一个杨文元
股市领航者
2024-11-20 01:21: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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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常常坐着发呆:也许对我来说,我现在剩下的也就是对从前美好岁月的回忆了(除了上译厂的辉煌,一定还包括焦裕禄——一位可敬的人民公仆、共产党人)。我坦言,其实我更钟情于做一名上译厂普通的影迷、配音爱好者,那才叫无忧无虑,快乐无比,连那份孤独也是幸福甜蜜的。我曾这样说过,那时我对上译厂前辈配音演员音色的痴迷,甚至不用听,面前一张薄薄说明书上映入眼帘的一个一个配音演员的名字,便足以令我热血沸腾,心跳不已。上译厂如少了邱岳峰、杨文元、毕克、尚华、于鼎等等一个个独特迷人的声音,还叫上译厂吗?

杨文元(左一)、童自荣(左三)等与阿兰·德隆合影

不错,上译厂前辈配音演员队伍中还有一位叫杨文元的。这个演员或会容易让你有所忽略,其实,我以为他是除了邱岳峰老师外,第二个特别“洋气”、特别有特色的配音演员。因为他有一把铜锤嗓子。

铜锤嗓子实在是难得的,它无疑是天生的。杨文元就具有这种得天独厚的天生条件。打个比方,你若欣赏京剧大师裘盛戎的演唱艺术——他塑造包公用的铜锤嗓子那么宽厚,那么动听,那么有独特的韵味——你就能体验到杨文元语言艺术、台词表达上的独特魅力,有一种行当的角色非他莫属也。再加上他读角色的名字,公认地洋气迷人,便很自然成为我崇拜的偶像。而这份情结,我习惯于埋在心里,所以他可能永远也想不到。

也多亏了陈叙一老厂长的发现和栽培。当初,上译厂组建元老级配音队伍之时,在众多考生中,老厂长敏锐惊呼:这个考生与众不同,真是好一把铜锤嗓子。当即把他收于麾下。事实也证明老厂长眼光是对的。杨文元并不满足于有一副好嗓子,而是把精力都花在用声音和语言塑造角色上。他与世无争,极为用功,而这正是老厂长最欣赏的。他平时不多话,我猜他是想用超级的用功默默报答自己的恩师。

《塔曼果》剧照

在我印象中,他配了大量主要角色,而其中又以反面角色居多,尤其擅长配那些身份比较高的法西斯军官,如《献给检察官的玫瑰花》《科伦上尉》《神童》中的大反派,或如他的代表作《塔曼果》中那个贪婪、凶暴的船长。表现角色暴跳如雷、歇斯底里咆哮的配音段落是他的拿手好戏,塑造一个小小老百姓反倒是难为了他,这也意味着他声音中天生就带有一种高贵的气质,哪怕是个大反派也让你感受到那种艺术的异样的美。

提到反面角色,我真是有话要说。正面的、反面的、喜剧色彩的各类角色,我工作的体会是:反派最难配,常常会让你感到不知所措。一面在配角色,一面在心里理智地批判,真是好不为难,也很容易让你陷入脸谱化、表面化的误区。尤其是有的反角坏到骨子里,坦白说,我至今也没把握,仍处在探索尝试之中。而我看杨文元老师就恰恰相反,他的状态永远是从容不迫、游刃有余,入木三分地融入角色。哪怕角色坏到骨子里,他亦决不做作、雕琢,不贴坏人标签,而是如常人一般配得生活、自然,喜怒哀乐情绪饱满,该瘆人之处一点不打折扣,真绝了。我想,如何达到这样真实可信、动人心魄的境界,这里面一定有他独到的思考、他的窍门的。可惜,我这个书呆子傻到不好意思虔诚向他讨教,否则,他一定会毫无保留,不吝赐教的。而他又不是好为人师的那类人。又可惜,他在配音心得方面未曾留下只言片语,亦从未见过他发表什么文章,演员组里他也总是远远坐一个角落,闷声不响的。这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。

然而,1973年进入上译厂工作时,我唯独没有见到他。好奇地打听,说是去西北“劳动”了。为什么?我没追问。1979年之后他返回上海,为什么?也不清楚。他一心想重操旧业,也还是亏得老厂长惜才如命,不管三七二十一,接纳他进了厂再说。尽管和从前比,杨老师声音质量已大不如前,业务也大为生疏。我这才第一次见到仰慕已久的杨老师,却大吃一惊。他在我想象中应当高高大大、魁梧壮硕,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他,个子倒是高的,然而皮包骨头,瘦弱至极,说得夸张一点,一阵风都能吹倒。天哪,真不知他声音中那股宏大的气息是从哪里发出来的!他算是走运的,返厂不久,一部《英俊少年》中企业家老外公一角当仁不让安排了他。其实,也非他莫属,否则还有谁有分量能镇得住片中毕克、于鼎、富润生他们配的几个角色呢!

我跟杨文元老师挺合得来,或许因我们都属于那种老老实实做人、兢兢业业工作的类型。我很为他庆幸,因为他终于组织了一个幸福的小家庭,而且老来得子,有了一个宝贝儿子。为了这个儿子,业余时间他尽量在外面接活,把自己身躯熬干也在所不惜。他也总愿意拉我一起合作。我只要没什么冲突,总是一口答应。我看他也可怜得很,那案桌上永远摆着一大块干面包,完全出于填填肚子而已,谈不上什么营养的。不过,他倒是很满足。我记忆中,只有一次他跟我闹了点不愉快。那回我跟他一起到外地参加一个活动。他戴了副圆形深黑色的墨镜。我不知哪里来的兴致,跟他开了个玩笑:“你这副样子,活像一个黑社会老大。”未料他不但不笑,还真动气了,且正告我,以后不可再这样说。我伤害他了吗?我暗暗责怪自己。到今天我还记着这件事。

时间无情地流逝。在结束此文之时,我想跟拥有铜锤嗓子的汉子——杨文元老师问个好。在那个世界里,你还好吗?我们要深深感谢你生前带给我们的生活快乐和艺术享受。说实在的,事实上我也在向你那个世界走近。我幻想,我们这些志同道合、纯粹在搞配音艺术的人们再次集合在一起,会把从前那样一个团队重建起来,有邱岳峰、杨文元、毕克、尚华、于鼎……当然还有我。还是陈叙一当头儿,这更是毫无疑问,而这回这个团队将会永远存在下去,不是吗?……想到这儿,我的嘴角不自觉地竟溢出几分微笑,微笑。(童自荣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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